至少在某些文人戏曲行家心中,《翡翠园》和水浒戏中令人心动的女性形象还带有更大的意义。结合晚明以貌美女性作为本色和真情典范的话语,以社会性别越界为特色的戏目同样也隐晦地表现了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变化。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一批文人对城市戏园所作的品评谱写,可以想象为在进行一场关于本真和自我价值的跨越朝代的对话。在《翡翠园》中,巾帼英雄翠儿和丑角王馒头共同反抗腐败,以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恢复社会正义。翠儿和王馒头所代表的对现有社会性别和阶级秩序的颠覆,最终回到社会领域内的平衡。商业昆剧演出向观众提供了这样的故事:聪明的女子拯救世界,浪漫情侣陷入婚外情,充满魅力的年轻人扮演着魅惑的女性而挑起艳遇,而对这些偏离正统规范的道德评论则被暂时搁置了。观众会一出接着一出连看这样的戏目,这种连看有时甚至在同一天进行,说明这一主题是相当流行。无论看客仅仅只是沉浸在幻想中,还是加入了一些个人或社会的解读,在一个半公开全男性的场景内,商业戏园提供了一个煽情和表达感伤的合法空间。
然而,这些调情戏目的越界程度是有底线的。戏园所演的浪漫喜剧在挑逗与越界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这些戏目中露骨下流的滑稽笑话尽管耍弄了道学礼教,但同时有可能又使剧情对社会性别秩序的颠覆变得不那么危险。随着喜剧演变为坎普风格和戏仿嘲弄,丑角,甚至一些演技夸张的旦角并没有向观众提供另一种充满其他可能想象的世界,反而损坏了那个想象世界可能的真实。即便如此,戏园有能力为所有参与者,包括伶人和观众带来自我塑造的机会。无论是某旦角选择对某一出的色情意味加以强调,或某富商充装成艺人的慷慨恩主,或穷困潦倒的文人作为文化审美观察家,商业戏园中真实的和虚构的角色扮演使参与者能够超越自身。正是这种自我投射的可能性赋予戏园内所有参与者一些解放自我的社会能动力。显然,这也是戏园令人着迷和愉悦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人与伶人
或许扮演社会诸色的最佳代表乃是将都市戏曲的梦幻与现实捕捉记录在花谱中的那些狂热戏迷。花谱将男旦想象成类似名妓的美人。男旦虽受到伶人卑贱身份和易装女性的双重耻辱,但为文人崇拜者支持。如果说生活中女性化的受害者形象使得他们成为怀才不遇者的完美代表,其身性魅力和表演天赋又使他们可以向更有权势的戏迷施加情感上的影响。色,艺,甚至女性般的文弱给了他们超越自身卑贱地位的可能。哪怕这种超越机遇稍纵即逝,但它仍然可以打乱社会等级秩序,让那些达官贵人拜倒在他们的石榴裙下。花谱作者为这些带有颠覆性的故事而欣喜,炮制关于某某官员因为男旦所拒而自杀或某某新晋富商因纵情声色而惨受经济损失的八卦。无论这些边缘的文人戏曲内行从这些戏园有关社会和性别反转的例子中得到多少慰藉,这些花谱并非只是服务作者的道德文章。伶人,至少那些有足够才情被选入花谱的伶人也可从中获利。这些文字的传播带给他们名声、更多的戏迷及更好的经济前景。因此入选花谱的伶人,像魏长生、陈银官等,他们借此成为名角后据说财富大幅增长,远远超过其社会地位所能获取。对于绝大多数没有暴富的伶人而言,这些戏园风月场指南的传播至少带给他们技能和美德方面的名声,足以让他们以卖艺而非卖身维持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