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难而进,楷书是一个捷径
张志和楷书 陶渊明五言诗《饮酒》 137cm×70cm
滕:在楷书之前,不仅有篆书和隶书,也有行书和草书。
张:就是篆书也有草篆,隶书又有章草,或者称之为章程书和行押书。因为人总不能老是四平八稳的写字。
滕:其实当时已经有草书这个意识了。
张:对,要写快。一般是简单记一下,或者在不庄重的时候会有这种情况。据说兵马俑就有草篆;还有在诸多《汉简》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隶书中的章草,就是在标准隶书的基础上写得快一点,但是,这些和我们后来所说成熟的行、草书不是一码事。
因为草书仅仅是为了快写,当然也包含了美,但是秦汉时期的行书和草书艺术高度不够。隶书由于笔法比较简单,本身的艺术性不高,所以缺乏那种摄人心魄的美的力量。真正够高度的行书是王羲之创出来的,《兰亭序》是他的代表的作品。
王羲之《兰亭序》
滕:那么在学楷书的基础上再去学篆隶,是更简易、快捷的过程吗?
张:篆书和隶书都可以直接学,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早年都学过篆隶,那时候没有老师指导。后来也写行草,但是最后落到楷书上不走了,就一直学楷书。其原因就在于楷书难写而有滋味,所以才在楷书上停下来,下决心一定要把它学好,因为艺术本身追求的就是“难能可贵”。
人类在其他艺术门类的理念也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追求一种极致的美?看谁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如果被超越,就没有价值了。就如此之难!
滕:那您也是在不断的自我超越当中。
张:从内心讲,我是一直在努力,这一生不会间断。今天你不来,我就在写字、读书。这一架书不是摆来看的,是我要读的;这些字帖不只是欣赏的,而是我要消化的。我每天读书、练字很长时间,从早到晚,而不愿意去干别的事情。
滕:现在能像您下那么大功夫的人太少了,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写楷书,原因也在此。
张:只要避重就轻,避难就易,这个事情就没有大意思了。如果只愿意下功夫,但是路子不对,也不可能成。所以,书法本身是一个自我改造,自我完善和自我提升的过程。
书法是要跟大众沟通交流的艺术,凡是艺术都是属于大众的,你的审美必须和他人的审美有共通之处。大家达成共识才可以,你说要“曲高和寡”,可是到没有一个人来“和”的时候,这种美就失去意义了。
朱耷《草书唐耿湋题王维旧宅清源寺诗轴》 127×60.9cm 己卯(1699)前後 王方宇藏
滕:那您说像八大山人的字,是不是有曲高和寡的意思?
张:八大的字很受人喜欢,像八大的画一样。因为他的绘画水平高,所以他的字就是修养问题。他绝不是专练书法,而是用绘画的理念贯穿其中,他的线条缺乏提按,但是他的结构处理有独特之处,就产生了这么一种美感,所以他是画家中的书法家,不是纯粹的书法家。元明清时期画家中的书法家不少。
滕:所以您对他的书法评价其实不是太高,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张:但是他有自己的美,是因为绘画的修养以及他的思想境界。
滕:而且他的美是无法模仿的,因为个人因素太强烈了啊。
张:要学的是他的精神,而不是完全模仿他的字。很少有人学八大的书法,但你学了之后就会知道很容易,很快能找到窍门。而真正的艺术光靠一两个窍门不行,有很多窍门。我最近在研究行书,大有体悟,一会儿给你看看。
张旭《郎官石柱记》
滕:好啊,那您认为学楷书到什么程度,再去写别的字体会更好?
张:其实古人都提出了标准,比如像张旭这样的草书大家,看他的楷书《郎官石柱记》,写到那个程度就可以了。就是说对楷书的点画和结构有了基本的掌握和认识,然后再去变。
其实大部分真正的草书大家都能写楷书,黄庭坚、祝允明等楷书功底都很好。只有怀素是完全不会写楷书的。那是因为他没有条件,小时候太穷了。当了僧人之后,在寺院里也没有纸张,所以基本上是在沙盘、木板、蕉叶上练字。大概也没有太多的字帖,然而他是终其一生全身心投入到草书中去写,才成就了他的草书艺术。
怀素《自叙帖》(局部)28.3×77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滕:像他这样不学楷书的人,您也会去研究和学习。
张:我在二三十岁的时候,也很着迷于怀素草书的线条美、结构美,并且下过一阵子工夫临写他的《自叙帖》。他的草书境界不是从二王这个路子化出来的,是独辟蹊径,进入化境。他在《自叙帖》中说,喝了酒之后,“忽然大叫两三声,满壁纵横千万字”,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写得这么好,其实艺术是有化境的,他达到一个完全不自觉的程度,一挥笔就很美。
滕:所以我看您有些线条,跟张旭、怀素也有一定的渊源。
张:年轻时特别特别着迷草书,后来才知道楷书的功夫必须下,才回头来学楷书。然后在楷书的基础上,再学行书和草书。现在,感觉到了学了行书,再拐过来再写楷书的时候,对楷书又是一个极大的提升。